什么是皇汉?千万不要没搞清楚概念就随便自称皇汉!
古代皇汉概念,始于东汉班固《西都赋》:“盖闻皇汉之初经营也,尝有意乎都河洛矣。”近代“皇汉”概念,始于辛亥革命先烈邹容的《革命军》。邹容将“皇汉”与“黄帝之子孙、神明之胄裔、神种”等概念相连互释互称。他以“黄帝子孙”和“神种”开篇绪论,并在第二章写道:“吾不解吾同胞不为文明人之奴隶,而偏爱为此野蛮人奴隶之奴隶、呜呼!明崇侦皇帝殉国,‘任贼碎戮朕尸毋伤我百姓’之一日,满洲人率八旗精锐之兵,入山海关定鼎北京之一日,此固我皇汉人种亡国之一大纪念日也!”。
如何理解“皇汉”的内涵呢?有人援引《说文》:“皇者,大也,言其煌煌盛美”,并以其甲骨文字形而认为“皇”为“煌”之本义。而“汉”一词,则源自《诗·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汉”,在先秦为银河,自大汉帝国威震四方,后世将“汉”代表“汉人”,也代表“汉文化”。东汉班固的“皇汉”,其思维逻辑源自孔丘继承夏商周三代族群文化分辨思想而发明的“华夷之辨”,认为华夏有王道教化而文明,四周蛮夷不尊华夏王道教化而如畜生,甚至认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从词源意义上来看,皇汉意味着“神圣大汉主义”,比照西方起源于拿破仑时代、兴盛和推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民族沙文主义,我们不妨谓之“大汉沙文主义”。
从近代皇汉论来看,邹容主观上是把“皇汉”用作“神圣大汉主义”来凝聚海内外的汉人共识并激励排满行动的民族主义革命词语,并强烈和深刻地的批判了汉人源自秦始皇的法家皇权专制主义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汉人“奴隶之根性”。然而,在客观上,他在批判当时的“皇满专制”的同时,也批判了古代的“皇汉专制”。所以,源自东汉班固原教旨的“皇汉”,“皇”不仅意味着“神圣之大”,还意味着传统的家天下氏族宗法皇权专制主义,“汉”则意味着传承自孔丘的“华夷之辨”的大汉沙文主义,“皇+汉”则意味着“唯有汉人皇权方为中国正统王朝”。
所以,自东汉以来形成的原教旨皇汉主义者,是同时信奉“家天下氏族宗法皇权主义”与“大汉沙文主义”的群体;近代皇汉主义者则为“大汉沙文主义”。而对皇汉主义持批判主义的,首推鲁迅先生莫属,他在《三闲集·“皇汉医学”》中曾说:“我们‘皇汉’人实在有些怪脾气的:外国人论及我们缺点的不欲闻,说好处就相信,讲科学者不大提,有几个说神见鬼的便绍介。”
那么何为“汉人”呢?汉人是炎黄血脉在中原农耕文明区域生存与繁衍的族群存在。从汉文化的创世神话来看,汉人血脉源出伏羲与女娲,开枝散叶形成炎黄与蚩尤等部落,后经炎黄阪泉之战以及炎黄与蚩尤的涿鹿之战而重新大一统。周朝时期,周人以承三皇五帝之血脉以及夏商王室姻亲血统而自称华夏,周朝诸侯自称诸夏。及至大唐帝国时期,唐人才被外国人称为”汉人”。宋元之际史学家胡三省注解《资治通鉴·汉武帝太始四年》时发挥说:“据汉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至唐及国朝则谓中国为汉,如汉儿、汉人之类,皆习故而言。”也就是说,汉人不过是大唐帝国时期外国人对大汉帝国后人的敬畏之美称,并没有反映唐人作为新一代多民族混血国族的本质。现代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李唐氏族推测之后记》中指出:“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 ,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大宋时期,汉人因宋辽金的割据而分为胡汉混血的北方汉人和北方衣冠南渡以及汉蛮混血的南方汉人。蒙元亡宋而废了宋辽口水战中宋朝理学士大夫依据“华夷之辨”而自命的皇汉正统地位后,南北汉人的胡汉混血日益频繁而深化,尤其是朱元璋为了弥合南北汉人的种族和文化认同而强推汉化政策以及满清为了获得“中国”认同以及“中国道统与法统”而日益自然形成“满汉一家亲”的混血局面。
不仅“后世汉人”是混血的,周边“其他民族”也是混血的。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不仅称华夏人为炎黄子孙,也将秦人、楚人、吴人、越人、蜀人和西南夷、匈奴、古朝鲜说成是炎黄子孙。而且他在《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分子人类学研究显示,现代汉族与蒙古族Y染色体单倍群中,O3-M122与C3-M217两大类型呈现出交错分布的特征。内蒙古朱开沟遗址出土的青铜时代人骨,线粒体DNA分析显示其单倍型与中原仰韶文化人群存在显著重叠。这种基因图谱的相似性,也科学的印证了《史记》对匈奴是炎黄血脉的古老记忆。
《魏书·序纪》同样记载:“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 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谓土为托,谓后为跋,故以为氏。”至于这段历史记载是儒家式的政治正确(宗天法祖的天命史观)的编修史,还是历史事实确实如此,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至少表明鲜卑人拓跋氏创建北魏政权通过文化上的汉化后,为了与南朝汉族政权争正统,主观上直接将自己说成是黄帝之子昌意之后,先祖曾在尧舜时期入仕华夏王朝为官。在客观上,这也进一步促进了鲜卑人的血统汉化进程,真正完成了炎黄血脉的传承。
可见,汉人周边的众多少数族群莫不是炎黄子孙向周边外溢之血脉,都是中原历代王朝皇室氏族以及平民氏族在历次王朝天命兴替之战中因王侯氏族清洗、平民流亡而大规模逃逸四方并与其他人种融合繁衍为草原游牧民或林海渔猎族。另外,还有一部分炎黄血脉因天朝皇室和亲、丝绸之路的民生迁移而外溢四方。匈奴如此,北魏如此,李唐如此,西夏辽金如此,连朝鲜、越南、琉球、缅甸等皆如此,蒙元和满清同样如此。还有一部分周边“夷狄化”的炎黄子孙内迁中原后改汉姓习汉话姻汉血而成的“新汉人”。中国历史上,昭武九姓、唐皇赐国姓、黄金家族改汉姓、爱新觉罗改汉姓等比比皆是。
教员在《论十大关系》中认为:“我们着重反对大汉族主义。地方民族主义也要反对,但是那一般地不是重点。我国少数民族人数少,占的地方大。论人口,汉族占百分之九十四,是压倒优势。如果汉人搞大汉族主义,歧视少数民族,那就很不好……汉族人口多,也是长时期内许多民族混血形成的。历史上的反动统治者,主要是汉族的反动统治者,曾经在我们各民族中间制造种种隔阂,欺负少数民族。”其实,不仅现代汉人是“多民族混血”而成的,就连其他所谓的“少数民族”也几乎混有汉人血脉,而且56个民族几乎都是炎黄血统。另外,教员赖以革命成功的中国民族平等史观也反证了辛亥革命赖以启动的皇汉史观的局限性。
可见,皇汉不是孔丘儒家的原教旨概念,也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概念。同时,从炎黄大一统到满清大一统,汉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种族,从来不是一个血统纯种的概念。换句话说,皇汉概念自宋辽金割据以及蒙元崖山海战灭宋以后,“皇汉”被打断脊梁,屠掉了精气神而成为了历史的僵尸!
所以,汉人作为国族之名随着王朝的兴替不断发生多民族混血,不再等同于大汉帝国时期的内涵。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从这个意义上说,皇汉血统在历史演变之殇中,随着大汉帝国的灰飞烟灭而早已逝去,汉人之名仅仅是一个历史记忆符号罢了。古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文明形态和国族形态,国名亦即国族之名。也就是说,汉人早已死去,今天的中国人虽然作为汉人之后裔,如果再以汉人来命名,不仅不能准确表达“中华民族”作为新中国的大一统国族之本质,还会毫无意义地滋生日益偏执、日益ISIS化、日益乌克兰化的皇汉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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